一个小时前,陆钧行回到家里看见屋子里一片空空荡荡,连打了二十多通电话都联系不上林云笙,天知道他被吓成了什么样。
“林老师,”陆钧行期期艾艾,“他们都错了。”
林云笙没反应过来:“什么?”
陆钧行又撞上了一团棉花。
他喉间一堵,偏偏不死心,洋洋洒洒的自我意识凝练成一颗跳动的标记,融进血液,循环了一遍又一遍。
“因为他们都说错了,你才没有去颁奖典礼,对吗?”
林云笙身形一僵,环抱着后背的双手逐渐脱力,不自觉地搭上了陆钧行的两臂,他的上身后仰,怔怔地对上了眼前人流转的目光。
今天慕名来看特等奖作品的人有很多。
陆钧行看完第一遍的时候,徐悦说她已经逛完了,先走一步。
陆钧行看完第三遍的时候,白昊说他看不出门道,还是不凑热闹了,便在等待区里看陆钧行自己排队,然后又进了四次展厅。
于是,陆钧行一个人来来回回地在展厅里,把林云笙的作品看了整整七遍。
他不明白,明明所有人都能看得出影片里山雨欲来的摧折,那为什么大家又都舍得一边歌颂林老师,一边把他往更孤单的高处推呢?
陆钧行不是万事能及的天才,他对这种纯视觉影像的分析苦手得离谱,就算与林云笙朝夕相处,他的头顶上也不会有根钨丝把两个人焊在一块,共感共振。
所以陆钧行只好承认自己的笨拙,只好一遍又一遍地迎着白昊讶异的目光,踏入放映厅,去弄明白这部短片里真正的意有所指。
这个社会里大部分的人从小不愁吃穿,知道眼睛近视要配镜片,作业写不完就熬夜,成绩差了去补习,生活过得囫囵吞枣,只为赢下一场又一场的竞争。
林云笙讨厌自己,也讨厌从他呱呱落地之初,就开始对着自己口若悬河的社会。
它不负责任地告诉每一位新生儿,去磕吧、去碰吧,然后你们该懂的自然就都懂了。
友谊破裂、感情受挫、家庭不和、焦虑抑郁;孤独、崩溃、被霸凌、被压榨,所有情感生存好像统统都不是事,等考上大学就好了,等工作就好了,等结婚就好了……
无数人的自我都在高度的压力下被理所应当的挤压,不切实际的使命与重任每天出现在试卷上,最后忙忙碌碌成了一片空白。
林云笙是一个很拧巴的人,他小心翼翼地渴望被人理解,又害怕别人靠近太多。
在意识到这点之后,陆钧行恨不得立刻飞奔回林云笙身边,再一把抱住他,可后来他又觉得光一个拥抱怎么够。
他想听林老师讲所有的过往,好的坏的都陪着清算、他会因为林老师的开心而开心,悲伤而悲伤、他愿意做自己一切能做的事情,然后告诉林老师他并不孤单……
可最终空无一人的屋子、被挂断的电话,斩断了陆钧行的一切联想,影片里绝望的情绪再次升腾弥漫,让他当即慌不择路。
陆钧行一开始是没想着哭的,只是在确认林云笙一切平安之后,泪水夹带着劫后余生的庆幸不自觉地涌出了眼眶。
“林老师,我陪你一起去指责这个世界吧。”
其实有一瞬间,陆钧行也觉得自己在胡说八道,但他的语气又格外郑重其事。
“它肤浅、荒诞、傲慢、忽明忽暗,有两千八百万种错处,其中最大的一条就是害你不开心。”
“所以林老师,别再去苛责自己了。”陆钧行干涸的泪腺止而复流,咽下的哭腔吐出一场如倾如注的笃定,“你温柔、理智、善良、强大,明明怎么样都很好。”
是了,陆钧行感觉自己好像终于明白,每每当他望向林云笙时,血液里汹涌流动的心悸。
陆钧行喜欢林云笙。
这是一个再明确不过的谜底。
第43章
林云笙险些没能从陆钧行毫无底线的话语里回过神来。
他知道,陆钧行看懂了自己的短片,早在那群远近闻名的评委之前。
事实上,每位向1839摄影奖投稿的创作者,在最初报名的时候都有被主办方要求,对自己的作品写上那么一段简短的介绍。
林云笙也写过。
他写他的童年是一滩褪了色的烂泥,不是说有多么的阴暗特殊,相反它太过平凡。
父母日复一日的争吵、咒骂,以至彼此冷漠,相互疏远。
他们因为财产分割问题迟迟没有离婚,却用着自我感动式的奉献,说是要给孩子一个完整的家。
后来有一天,林云笙无意父亲在洗漱时见到了他脱下的假牙。
林云笙全然不知道这副假牙是什么时候出现在父亲的口腔里的。
就像有一天,父亲突然打电话问他,你去了哪。
林云笙跟父亲说:“我出去旅游了。”
其实林云笙正走在回酒店的路上,而半个小时之前,他刚考完自己的语文高考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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