,少年们高声唱着“大海航行靠舵手,万物生长靠太阳,靠太阳呦……”
一个个铆足了劲儿喊,曲调不曲调的,陆有桥是没听出来,就是那声音直往人耳朵里灌,屋顶都要给他们掀翻一样。
和樊铎匀道:“还是家里伙食太好了,吃得太饱了!”
樊铎匀想,这大概都是宜县家里条件还好的孩子,穷人的孩子在这个阶段,怕是还不敢冒头闯祸。
程潜先往前两步,从窗户外朝里看了一眼,见里头的学生,脸上没有一丁点对自己处境的担忧,反而像是做了什么好事,等着被嘉奖一样,让程潜都不由头皮发麻。
这简直就是一群滚刀肉啊,割不疼他们,怕是反过来能把人气死。
回头拦着陆有桥,轻声道:“厂长,等顾准华过来再说,十来号人呢,都是十五六岁的年纪,看着都莽撞得很,您还是先不要出面。”
别一会没聊好,两边起了冲突,事情就更麻烦了,毕竟谁也不能真对一群半大的孩子怎么样。
陆有桥摆摆手道:“没事,我也是这么大混出来的。”他今天偏要会会他们。
让负责看守的把门打开,门锁一响,里头的歌声立即就停了下来,十几双眼睛齐唰唰地朝着门口看着,黑白分明的,陆有桥望着这一群嫩瓜崽子,问道:“我是棉纺厂的厂长,你们谁是领头的,出来说说,今天这一出是为的什么?”
顾建国当即从椅子上跳了下来,“陆厂长好,是我带的头,我们是来揪出工人团体中的坏分子,不想让他继续蒙蔽大家的眼睛,不是故意来闹事的。”
陆有桥点点头,看说话的态度,还有几分理性在,望着他们道:“先不说张平是好人还是坏人,就说我们棉纺厂是搞生产的单位,你们来这么一闹,搞得厂里人心惶惶的,是不是耽误了我们的工作?”
孩子们都不以为意,有人还讥笑了一声。
陆有桥没有理会,继续道:“顾建国,你来说说,张平和谁有仇?你问问你爸爸,他在我们厂里这么多年,是不是老实本分勤勤恳恳的?”
这一点,顾建国倒没法否认,梗着脖子道:“可是他是资本家的儿子,他是喝着劳动人民的血长大的,现在换我们当家做主了,他就该受苦!”
“他是资本家的儿子,他就是天生的坏种吗?你这是‘血统论’,他爸早就给军阀一枪崩了,他没受过旧社会的苦?”
顾建国身后的一个同学愤愤不平道:“他再苦,他能比祥子苦?卖洋车的都榨干了祥子们的血和泪,张平他但凡吃了他爸家的一口饭,都是我们的阶级敌人,我们没错,我们这是给祥子们报仇!”
程潜在一旁轻声道:“厂长,他们说的是老舍先生写的小说《骆驼与祥子》,祥子是拉洋车的人力车夫。”
顾建国也道:“祥子就这么死了,我们不能让坏种一点代价都不用付,陆厂长,我知道你也是苦孩子出身,你更应该能理解祥子的苦难才对,你可不能包庇张平!不然,我们不答应!”
“对,我们不答应!我们不答应!”
敢情就是学了一篇课文,一时心里不岔,就敢闹到厂子里来?陆有桥都觉得有些啼笑皆非,要不是这事发生在自己的厂子里,陆有桥怕是还真有闲心夸一句孩子们有胆!
但是他知道,这个风气是万不能开的,不然以后,他们厂里的工人安全都没法保障。
耐着性子和他们说起道理来,“同学们,张平的爸爸是有不对,但是我们华国是社会主义国家,我们不是帝国主义那样的强盗,你们看1945年日本战败的时候,我们对他们没撤走的人,是不是也没有采取简单粗暴的报复方式,而是根据不同的情况,选用不同的政策对不对?我们很难说,只要是我们敌对国家的人,就一定都是坏人对不对……”
陆有桥说了一大串,最后过渡到张平身上来道:“张平的爸爸是坏人,但是张平不是啊,他认真工作,友爱工友,完全凭皆自己的手艺吃饭,是在社会主义的教育之下,最正直朴实的一个工人,这样的人,我们是不是也该给他一个机会?”
陆有桥温声细语的,把道理剖开了揉碎了,和他们讲,虽然还有少年一根筋,觉得张平就该被批判,但是因为陆厂长态度太好了,就是不同意他的观点,也不好再当面跟人呛声。
后头的程潜和樊铎匀对视了一眼,都没想到,这些半大的孩子,能安静下来。
陆有桥又道:“咱们回到第一个问题来,我们华国正处于社会主义初级阶段,当前重中之重就是搞生产,提高人民的生活水平,我们厂的任务,就是和全国所有的纺织单位一起,解决人们买布难买布贵的问题。要是大家都像你们今天这样,不管不顾地冲到工厂里来,那全国的工厂不都得瘫痪,以后你们都光着腚赤着脚,出门搞革命吗?”
这时候,顾建国面红耳赤的,低下了头。
有一个就有两个,陆有桥觉得火候差不多,没有再说。
屋内一时静默得都听得进少年们局促的呼吸声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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