一念头仍然是:总有一天,她要杀了他。但他完全不按常理出牌。他伸手问她,那你绑我?他的语气,像是觉得她简直有病。那时候,她也觉得他有病。他为什么不认为是屈辱?因为他可以接受或不接受,而她只能接受。她一直都只能接受,接受所有命运的安排。她很爱她的母亲,但仍然记得小时候妈妈做鸡翅和牛肉,会以商惟的口味为先。但妈妈又宁愿不给自己治病,也拿出积蓄帮她读书。那十万块钱被爸爸拿走之后,妈妈一度尝试自杀。但她知道,并不只是因为钱。那时商忆已经开始做家教,每天蹲在四十度的马路边吃饭团。客观而言收入还不错,或许不比城市里很多普通打工人差劲。妈妈是绝望。被苦难压迫一辈子的底层女性,唯一的反抗手段就是自杀。商忆把母亲拖回客厅,而妹妹在身后尖声哭叫,弟弟一言不发。“你以为我想活吗?”她哭着问向她跪下忏悔的母亲,“你以为我就想活着吗?”即使装得再乖巧、努力、出色,她也明明是从未幸运、过度警觉而憎恨世界的人。憎恨到察觉爱意无法死亡,憎恨到没有忍住向他说完“一一会想你的”,就率先想起苦难和不公的不可逃脱。季允之迟早会腻的。她这样告诉了自己整整十七个月,每一天。她每一天都在告诫自己,拿到他的钱就够了。他终于答应把房子给她,一次性施舍三份,她知道是基于“母亲、她、妹妹”的安排。这个男人冷淡,但偏偏又残忍地懂得一切。是他第一个对她说,如果她这样的女生,还想着为弟弟牺牲,那真是无药可救了。他说这话时没有任何怜惜,只有讽刺。商忆紧紧攥着拳,做爱时被他分开,轻柔纳入掌心。她的确恨过他,但很不幸,时间过分短暂。她也的确爱上他。但更不幸,她已经预见它会绵延。得到房子的那一刻,她在心底用上帝视角夸奖:一一,你做得很好。但在签字的前一秒,他的手随意停在她的手边。她自己挣扎出来,发出声音:一一,你更希望他爱你。商忆轻轻叹一口气。她并不愚蠢,也不后悔。她在树下落泪的瞬间,也第一次在季允之的眼睛里看见清晰、深刻、毫不掩饰的心动。没有人能抵抗这样纯粹的爱意,他也不能。她当然不蠢。但他会明白吗?他会明白,她真的不是清高,只是心存侥幸,等待他最终爱上她的那一天吗?哪怕落魄、潦倒、危难,也不再分离的爱。她已经见过太多人性的不堪,她是坚韧而勇敢的人。她真的懂得,如何好好爱护一个人。他会想要吗?商忆抱着妹妹的小玩偶,不是做工精细的美乐蒂或库洛米,只是曾经属于她、现在属于商悦的老旧布娃娃,轻轻笑起来。手机忽然亮了一亮。季允之问:你发的那本书。季允之:作者名字是juliortazar?她没有拍到封面。商忆笑容还在,慢慢打字:嗯,中文翻译是胡里奥·科塔萨尔。一一:一位阿根廷作家,拉美文学代表人物。一一:终于有你懂的文学家了吗?季允之:不是。季允之本科一门课,推荐阅读这本书。商忆缩进被窝里:那你感觉如何?季允之:没感觉。季允之:没看。看不懂。商忆捧着手机,笑出了声。他会想要的吧?他会想要的。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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