裴晏站在废墟前,双目空洞,他看不见其他,听不见其他,只记得沈鸾最后看自己的那一眼,只记得对方还在等自己归家。
别院几乎被裴晏翻了个底朝天,裴晏仍不知足,又下令将整个天水镇掘地三尺。
没有,还是没有。
半点沈鸾的踪迹也寻不到。
裴晏手上,只剩沈鸾留下的一个四不像的木雕。
红霞漫天,恰如那一日天安寺熊熊燃烧的大火,也似那一日宫变。
皇帝深信道人所言,残害皇后。太子一怒之下,起兵造反,而后又被金吾军镇压。
太子裴衡自焚于东宫,六皇子裴煜不见踪影,下落不明。
皇帝自以为真龙在身,有真龙庇护。
却不知螳螂捕蝉,黄雀在后。
裴晏率兵进宫,铁足踏遍皇城。
他杀红了眼。
落日坠入西山,裴晏手持利剑,他逆着光,站在乾清宫前。
皇帝的身子早就叫丹药掏空,只剩一副躯壳,他双目沧桑无力,手指遥遥指着裴晏。
曾经的天子,此时却如市井泼妇,对着裴晏破口大骂:“逆子!逆子!来人!快来人护驾!”
空荡荡的乾清宫无人回应,只有远处钟楼传来的重重钟响。
往日高高在上的九五至尊终于认清自己深陷绝望之中,他跪在地上。
“晏儿,父皇对不住你,也对不住你母亲,你去拿纸笔来,朕马上传位给你,只要你放过父皇一条命……”
鲜血喷溅,落了裴晏一身。
他面无表情,只静静看着身着龙袍的皇帝,在自己眼前缓缓倒下。
双目圆睁。
死不瞑目。
余晖缓缓消失在皇城前,整个皇宫犹如尸海,遍尸满地,尸骸无数。
裴晏提着利剑,跨过尸海,一步步登上那象征着九五至尊的龙椅。
他听着外面自己所带精兵的振臂高呼,听着他们拥护自己上位,听着那一声声“万岁万岁万万岁”。
得偿所愿,登基称帝,他该高兴的。
他本该高兴的。
然而裴晏却怎么也笑不出来。
万人俯首称臣,伏跪在地。
裴晏高高坐在龙椅上。
他再也……等不到沈鸾了。
……
窗外一声莺啼鸣起,裴晏惊觉从回忆中抽身。
目光所及,是蓬莱殿的一草一木。
裴晏手心攥着的,还是那一块沈鸾留下的木雕。
“裴晏,待你回来,我们就成亲。”沈鸾的笑声犹如在耳边,恍若昨日。
裴晏低低笑一声,声音干哑:“骗子。”
举目望去,满宫萧寂,裴晏一时恍惚,好像又回到了前世沈鸾自望月楼坠下,自己魂不守舍、行尸走肉的日子。
“骗子。”
沈鸾又一次丢下自己了。
余晖缓缓褪尽, 裴晏只身坐在蓬莱殿中,从早到晚,一言不发。
已到掌灯时分, 月影横空,苍苔浓淡。
一众宫人手持玻璃绣灯, 悄无声息垂着头, 安静站在廊檐下。
没有裴晏的允许,无人敢去打扰他的清净, 亦无人敢自作主张, 点燃蓬莱殿的烛火。
夜色笼罩,铺天盖地的黑暗似乎要将裴晏层层包笼。
他低眉敛眸,不厌其烦攥紧那一小块木雕, 那木雕棱角早没了去,圆润光滑。
“卿卿。”
昏暗中,隐约听见年轻帝王轻轻的一声。
裴晏面无表情, 双眼无神jsg。窗外银辉透过窗纱,落在他眼角, 却始终照不亮裴晏的一双眸子。
他只是低着头, 眼中半点泪珠也无。
裴晏嗓音喑哑,无人瞧见的角落, 年轻帝王的眉眼满是颓废和绝望。
只要一闭眼,裴晏总能想起天安寺那场熊熊大火,想起那些焦黑如烧炭的尸体,想起沈鸾在那场火海中, 该是怎样的绝望和无助。
往日一点小伤都得劳动全府上下的长安郡主, 却是在一场火海中活生生丢了性命。
指甲掐得手心生疼,裴晏眼睛猩红。
繁复贵重的龙袍曳地, 裴晏一手抵着头。
恍惚之际,好似看见有一人身披鹅黄绫子五彩绣金缎面斗篷,满头珠翠,翩跹婀娜,她缓缓自紫檀插屏后走来。
沈鸾笑靥如花,似三月桃花。
仙袂飘浮,沈鸾朝裴晏伸出手,一双盈盈杏眸似笑似嗔:“裴晏,你怎么还不来接我?”
裴晏抬着眼眸,望着那一抹艳丽身影,缓缓勾起唇角。
他并未伸手,只是抬首,怔怔望着眼前娇艳的人儿。
不是不想,而是不敢。
裴晏知道,若是碰着沈鸾……
手指下意识抬起,沁凉指尖轻碰到那一抹仙袂时,果真扑了一场空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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