赵以川一头雾水,仍然照做。
电脑屏幕中央是视频会议的窗口,猝不及防看见自己的脸,旁边围着一圈正襟危坐满脸疲态的商务人士,明显刚结束正事。他们发现赵以川,一闪而过的诧异和惊讶宛如复制粘贴,整整齐齐地勾勒出一出荒诞剧。
什么情况?
条件反射地,赵以川伸出手想拉一拉不规整的衣服下摆——就算别墅内暖气充沛,他始终觉得t恤睡裤的打扮太过随意了,旁边的裴哲着装比他正式太多。
他不想在任何有第三人的地方看上去输裴哲一截。
咬着勺子,拉衣服动作到一半,手腕忽然被谁握住,赵以川下意识挣脱,对方却将他抓得更紧,晃了晃他的手。
赵以川不可思议地看向裴哲。
号称自己“不爱肢体接触”的青年制止了他的遮掩,确认他不再逃离掌控后松开了腕骨。赵以川一口气还没出完,裴哲单手拢过赵以川腰侧,将他往自己身边带。
——居然是个拥抱,亲密,暧昧,柔和又透着一丝欲望。
耳畔“嗡”的一声炸开。
接触的地方,皮肤却仿佛即将起火。
“大家这次受限于各种条件不能出席婚礼,我也感到遗憾。”裴哲语气轻缓,带着漫不经心的羞赧,手臂收得更紧些,“各位,介绍一下,这是赵以川,我爱人。”
谁说裴哲不会演戏?
裴哲现在完全像个沉浸在新婚之喜的人,骄傲地向大家分享他的快乐。
赵以川眉眼弯弯,手脚冰凉。
香草冰淇淋半融化,奶油味浓郁,腻得平时嗜甜的赵以川都终于吃不下去。
他坐在小沙发上,看裴哲关掉电脑摘了银边眼镜,单手撑着额角休息。刚才那副样子已经不见了,取而代之的是疲惫和茫然。
他差点就被裴哲骗了,还以为某些时候很好拿捏对方。
这人其实根本是人形计算机,自动设定好程序,断电也能运行,且容不得运算过程中任何一个偶发性bug,哪怕一些看上去荒唐的瑕疵说不定都在裴哲计算之内。所以他有时无所谓,有时放任赵以川的举动,因为逃不出预设范围。
否则裴哲怎么刚才让他僵在原地,半晌只说出一句“你们好”,还煞有介事地对自己公司的高管们解释赵以川是怕生。
裴哲故意欺负他吧。
真是睚眦必报。
赵以川狠狠地咬着小勺,目不转睛瞪向裴哲。
“搞个突然袭击,就不准我袭击回来啊?”裴哲好似猜到他内心想法,似笑非笑地说,“赵律,刚才你推门进来的时候我也吓了一跳,准备好的词都忘了。”
“以前怎么没发现你是这种人。”
裴哲没听懂,好奇地问:“那你觉得我是哪种人?”
“有点笨,反应还很慢。”
裴哲并不反对他对自己的定义,说话慢吞吞:“早先告诉过你,其实我并不在意别人怎么看,只要不是原则性的问题,我都能接受。”
听起来似乎也接受了赵以川说他“有点笨”。
无原则有时也是一种不在乎。
火山喷发后天崩地裂,紧随其后,熔岩会覆盖掉大地的痕迹,冷却,没有毁灭什么,只留下漫山遍野的焦黑。而从这时起,火山因何而喷发、是否带来灾难、下一次在何时,似乎都不再耐人寻味了。
赵以川心里的荒土刚发一点芽,还未生长,这时也被厚厚的炭色尽数埋在灰烬之下。
“哦。”他听见自己不以为意地回应,“你还挺幽默。”
裴哲一怔,坐直了。
小沙发里的青年因为阴影遮挡看不清脸,轻松随意伸长的两条腿重新摆得谨慎,双手握住一个冰淇淋的空盒子架在身前,冷漠而戒备的姿势。
恍惚间,他似乎回忆起了更年少时的赵以川。
芝加哥的大雪天,圣诞节,也是这样热闹的聚会现场。
别人的欢声笑语包裹着耳膜和身体,裴哲不自在地躲到落地窗边,离开人群,他发着呆,看那棵被装点得琳琅满目的树,也没去想哪个礼盒会属于自己。
很近的地方有轻轻的呼吸声,裴哲转过头,角落里有个人和他一样无聊又格格不入。
彩灯在那人手背留下一个寂寞的小蓝点。
裴哲情不自禁盯着那儿看了好一会儿,脑内完全空白直到它晃了晃。那人的左手向上一翻,就把那颗蓝点捧在了掌心里。
注意到他的目光,他笑笑:“pale be dot,像不像?”
……还真挺像。
裴哲那时想和他说点什么,打个招呼或者认识一下,但他最终侧过脸,装作什么也没听见,然后站起身落荒而逃。
原来这是赵以川对他的第一句话,无厘头,又莫名触动。
被遗忘的碎片偶尔在脑海里闪烁两下,提醒裴哲它们仍然存在。裴哲不爱翻阅,现在却莫名其妙地发现他记得赵以川说那句话的声音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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