笑不语。
崔茂笃见此神光一炬,随即垂下眼帘,“这病若急,中书令也该保重自身,少出门吹风才是。”语气关怀,但眼神却死死盯在考篁面前的果品上,不去看人。
考篁不过是比他运气,生在京城,就当上了中书令,若他也在京城,如今绝不会在考篁之下!
考篁听崔茂笃说有人越过他就心下不爽,但总有目光零星略过他这里,也只好按下不发,可那几句关怀的话还得回得体了……
他暖意融融地看向崔茂笃,神光带笑,笑容感怀,语气真挚:“崔尚书良言关怀,朽倍觉暖心啊!”
崔茂笃被他这真心答谢的样子噎得一哽,暗道一声装模作样,然后捧起笑脸,长声劝他珍重。
考篁吃了两口菜,看着崔茂笃与身旁官员谈笑风生,又不动声色地看了看上首饮酒说话的皇帝,想起崔茂笃的话,总觉得堵着一口气。
这人得陛下看重,如今炙手可热,若不提防,怕是真要超过我了。
他心思一转就有了主意,索性撂下牙箸,沉重道:“陛下,我听闻豫州和河南府附近蝗灾严重,但当地州官迷信天灾,以为杀蝗虫太多,有损祥和之气,担心招致灾祸,居然不敢除蝗。此事本应过几日常朝表明陛下,但初夏将至,正是青苗离离,若此时耽误,怕是不利于农收!”他突兀一站,满殿目光都朝他看来,心里一得,神情就更肃悯些。
启翛正和齐王说起巡按趣事,冷不丁忽然听到公务,人都木了——
狠狠磨了磨牙,心里吐槽三千字,有气无力回了一声:“是吗?”
启蛰转过头看向考篁,见考篁也悄悄看了她一眼,又扫了下旁边也噤声看过来的崔茂笃,心里一番思虑,考篁与她最近都交情不错,他的话掉在地上,对她并无好处。
于是转头看向她哥,给他打眼色:问都问了,你也不能把话给他塞回去,赶紧回吧,早揭篇早省心!
启翛回她一个无语的眼神。
启蛰递了个嘲笑给她哥,才充满关切道:“中书令大概是见稻米思青苗了,阿兄一向关心百姓,中书令也是忧君所忧。”
褚辞玉本就注意着启蛰,又听到蝗灾,想起少时见到过蝗虫满天,农人哭嚎绝望的脸,不由得更凝神去听。
农田是百姓生存大计,一家温饱尽系于此。
一年减收,很可能不只是几个月吃不饱饭的事,而是关系到全家老小还活不活的下去,如果顾不全,谁要先活下去……
叹了口气,努力压下心头浮现饿殍于野带来的不忍,认真听下去。
启蛰已经表态,满殿官员表情也满含关心,启萌见势而为,也道:“我巡按时也见蝗虫食苗,收成大减,农人夜宿田埂也要赶走蝗虫,不然饿殍相枕,才是悲不胜言。如今正是蝗灾时节,考中书令有心啊。”
启翛心里长长长长地叹了口气,挂上了忧国忧民脸,关切问:“当地官员是怎么说的,中书令可有什么想法?”
褚谢玉目光灼灼,也好奇考篁要说什么。
考篁站起身,恭敬恳然,不乏决勇:“蝗灾蔓延,会致农收大减,必要治蝗!天灾祸患一说,本是人心疑惧,虚构出所谓降祸,本不应忧虑,况先贤有云,‘祸患有所不避’,臣愿自请管理灭蝗之事,若真有杀生会损伤祥和,而招灾祸一说,臣愿独担此祸,尽灭蝗虫,不使农无所收!”
这话振聋发聩,此刻大殿无声,不管是否敌友,都为考篁敢不惜祸福的行为投去动容一瞥。
褚辞玉心里松了口气,敢为百姓将祸患归于自己的人啊……再看向考篁时,目光不免带上敬佩。
启翛也对这话极为触动:“中书令!好一个中书令!考卿不愧是肱股之臣,朕敬你一杯!”
皇帝高兴,侍者也连忙挤出个笑脸,有眼色地赶紧上前捧着酒壶小心地为陛下倒上甘红的美酒。
“不敢……”
……
褚谢玉听考篁这番慷慨陈词也深有触动,想不到朝堂上竟还有这样以公忘私之人,倒叫人敬佩!一股豪情涌上心间,为官如此,不负本心,无愧于天下,才叫不枉一世!
她胸中吞云纳川,豪情万丈,神光烁烁!
不过她一向思绪极快,待爽饮完这杯,抒发完感慨,目光就开始转向其他。
随意一览,在无人注意之处,她认出方才摔倒的寺人,正是此刻站在皇帝身边侍酒那位。
考篁一番话大义凛然为国为民,满殿文武都为他感怀百姓而表现得极为动容感佩,只有这人,两耳莫闻心无旁骛,生怕自己再有意外,目光只牢牢盯住盛载了远道而来美酒的酒壶不放。
好版主