自御史台奏书弹劾至今已满载有余,戚暮山的确因此彻底失权成了徒有虚名的靖安侯,却也使得他成了似乎除昭帝外并无所依的近臣。即使他明里暗里为瑞王谋事,在昭帝看来也不过是拉拢了个帮忙的同僚,扶植瑞王,从而打压福王。
墨如谭到今天才算明白,当初弹劾之举是蓄谋已久的陷阱,而他才是砧板上那待人宰割的鱼肉。
“不只是万平、林州、会宁,还有昭国全境各州各县。”戚暮山紧盯着墨如谭短暂骤缩的瞳孔,说,“为了陈术名下的江南织造坊,你费尽心思推行改稻为桑的国策,滋长各地抑本扬末的风气,放任底下的人草菅人命,每一个因你而死的人,到死也只能感慨世道不公。”
墨如谭静默片刻,慢条斯理道:“不,他们的死不是因为我,是我们。”
“……”
戚暮山越过墨如谭,看清了他身后来者,是徐忠。
“有一点你说的很对,侯爷,世道本就混沌。”墨如谭逼近一步,“王朝公卿从古至今都在创造规则让底下的人屈服,一个不行就两个,两个不行就多个,若还是不行就改名叫‘道德’,人们便奉之为圣贤,自发地以此为戒律并创造更多圣听名言来规训后人。再或者就叫‘律法’,人们便会自觉遵从。”
徐忠站定,抬手抚上佩刀的刀柄。戚暮山与他对视了一眼,耳边墨如谭的声音还在如游蛇般缠绕着:“你我都从中获益良多,你又有什么资格说我?侯爷,好好想一想,我们都是一路人,何必为了那些徒有其表的美名自毁前路呢?”
长街寂静,仿佛天地间只留彼此二人。
戚暮山似乎略微叹了口气:“……我和你不是一路人。”
墨如谭抬眼,望见花念不知何时出现在戚暮山身后,带着一丝难掩的杀气。
戚暮山接着道:“我明白你的意思,也理解你,但是你不会理解我,也永远不可能理解。”
“哦?有趣。”墨如谭哂笑着,四周突然一阵喧嚣,紧接着从巷角鱼贯而出一群府兵,将花念与戚暮山包围。
戚暮山头也不回,只在墨如谭眼中倒影望着身后情况:“人性有善恶,有君子才会有小人,有六亲不和才会有孝慈,有昏乱才会有忠义。道德律法之所以存在,因为警训的就是你们这种人。”
墨如谭扬起一边眉毛:“嗯,看来侯爷是打算拒绝我了。”
“是。”
“不过你没法拒绝我。”
戚暮山好整以暇地微微侧过头,扫了眼周围听候墨如谭号令的福王府府兵:“怎么,殿下难道还想当街劫人么?”
墨如谭欺身上前,凑近戚暮山耳畔道:“戚侯爷,这万平城,还没有本王得不到的东西。”
下一刻,他注意到府兵们面露惊色,紧接着身后传来脚步声,回过头,只见由穆暄玑率领的黑骑包围了他与徐忠。
戚暮山含着浅淡笑意,对墨如谭道:“殿下大可一试。”
说罢便绕过墨如谭,在府兵们踌躇的注目下朝穆暄玑走去。
徐忠仍保持着随时拔刀的姿势,看戚暮山丝毫没准备绕道的模样,也不退让。
直待戚暮山几乎快贴到跟前了,徐忠这才迅速侧身让开,同时冲他意味不明地上下一打量,目光紧随,然后就撞上穆暄玑带着杀意的视线。
眼眸像浸透过塞北的雪水,沉静又冷冽。
不过穆暄玑的视线并未多停留,很快又落回戚暮山身上,像早春冰冷的平河,河面之下是流淌着暖意的春水。
“见过侯爷。”穆暄玑像模像样地喊了一声。
戚暮山微微颔首,甫按住穆暄玑为行礼而抬起的手腕,两旁黑骑便不约而同上前形成一堵人墙,把两人严实地挡在后面。
“穆少主这是作甚?”墨如谭边笑问, 边观察着这群南溟人。
穆暄玑反手握住戚暮山,将人拉到自己身边,随后说:“外臣刚护送古丽夫人回府, 返程途经此地, 不料竟撞见殿下似在此为难侯爷, 特前来察看情况。”
戚暮山捏着他的指尖,福王府和驿馆之间的街道与这里隔了十里八条街, 得亏穆暄玑还能面不改色说得出口。
墨如谭缓步上前, 略眯起眸子,哂笑道:“本王岂敢为难,不过是路遇侯爷多聊几句罢了。”
黑骑见他经过徐忠后仍继续靠近,纷纷按住腰间剑柄,噌声齐响,剑光半现。
墨如谭霎时顿足, 然而唇边笑意未退:“倒是少主未免太过戒备了。”
除去皇宫宫卫,没人敢对亲王刀剑相向,但黑骑作为南溟少主名下的护卫队, 另有昭帝授予其的使臣特权,如若认为来者对少主有威胁, 可以当场动手。
好在墨如谭点到为止, 穆暄玑便示意黑骑收剑, 摩挲着戚暮山冻得冰凉的手背,皮笑肉不笑道:“哦,原来是误会啊。既然都是误会, 殿下大人有大量,想来不至于与外臣计较此事吧?”
墨如谭于是挥手撤走身后府兵,却仍嘴上不饶人, 意有所指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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