力量的接收到达一个奇异的临界值时,沉汨体会到一种玄之又玄的感觉。
她好像仰面漂浮在空中,又好像被泡进了一滩看不见的温水里。
思维清醒又混沌,所见清晰又模糊,肢体轻盈又沉重……一下是无根的风,一下是落地的雨,一下深深埋进土里成了树,一下使劲顶开土壤发了芽……
她成了一团没有形状的意识,被一只看不见的手肆意把玩揉捏成各种不同的形状。
上一秒还在深海和鱼群擦身而过,下一秒又游走在密林深处,沾了一身的草汁花露。
她拥有无数种形状,可以任意切换视角去看这个奇妙多彩的世界,心底深处有个声音在问她:「喜欢这样的感觉吗?」
这样强大,这样自由。
喜欢吗?
她愣住了。
漂浮在空中的身体蓦地沉重,她的魂魄像是被千斤重的秤砣带着径直往下飞快坠落。
那声音接着问她:「还是说你更喜欢这样?」
她的身体随着落下的话音一起重重跌进黏稠的泥沼,五脏六腑弥漫出绵延的钝痛,浑身的污泥臭不可闻,像是一双双手抓着她,拉着她沉入这死亡的沼泽中。
「你在犹豫什么呢?答案不是再简单不过吗?」那道声音在她脑海里不断盘旋着发问,「只要做出选择,你就可以轻松拥有一切。」
强大,自由。
是啊,犹豫什么呢?与其这么苦苦支撑,不如放弃一切,放弃可能还在某处备受折磨的仰光,放弃献出一切依托她的怜爱活着的伏曲,放弃大洋彼岸还在努力养伤等着再见她的阿越……放弃和这些非人类的一切交集,回归普通人的生活——
她将得到一个永远不必担心自身安危、前途一片光明灿烂的美好人生。
只需要一个再简单不过的选择,她就能够轻松得到比现在轻松百倍的生活。
可,那真的是她想要的人生吗?
已经蒙获了那么多的爱意与眷顾,她当真能够说舍弃就舍弃,说扯平就扯平吗?
她的人生,早在那道弦割下来的瞬间被分割成了完全不同的两半。
她已经不可能再把时间拨回到那一刻,重新走向另一处没有遇到阿越的海滩。
厚重的污泥已经没过她胸口,胸腔被挤压得喘不过气来。
那道声音继续蛊惑着她:「何必逞强呢?你明明知道自己并不强大,何必去背负他们这么沉重的人生呢?」
不,你错了。
我远比我想象的,更加强大。
而他们,也并没有指望着我来背负他们沉重的人生。
换条路固然轻松,但人生的定义不该只是轻松,我有权选择真正值得自己活一回的道路。
所以,我哪个都不选。我既不会舍弃这一切已经缔结的羁绊缘分,也不会任由自己陷进毫无出路的绝境。
如果无法按照预期和重要的人相守一生,那么和他们抱着同一个信念轰轰烈烈地死去,似乎也不算什么悲剧结局。
既然如此,那又有什么好畏惧的呢?
周身严实包裹着她的淤泥悄无声息地湮灭消失,绑缚着她的那股威压也一并撤得干净,她深吸一口气,猛地睁开了眼。
入眼就是伏曲那张焦急紧张的脸,他打湿的发狼狈地沾在脸上,嘴唇张合着,似乎在说些什么。
慢半拍回归的听觉终于向迟钝的神经反馈他不断重复的那两个字。
是她的名字。
她的爱人们,强大又弱小,高傲又自卑,特立独行又畏惧孤独……
她抬手摸了摸他湿红的眼尾,笑着安慰:“我在。”
别怕,我在。
暗无天日的地下室里,四肢被特制的锁链牢牢绑缚着吊在半空中的少年缓缓睁开了眼。
沉汨……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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