赵玦凝注原婉然,小小的脸盘,洁白的肌肤,漆黑的眼眸因为急切微微张大,不变的是神光清纯,一片澄净。
他面上木然,可是腔子里的那颗心在跳动,如此分明。
他向匡妈妈道:“你们母子渺视主人,衝犯客人,都撵出园子,派至下房处做杂役。匡妈妈革一年月钱,杖责四十。”又对匡家儿子说:“你伤了原娘子,罪加一等,革一年月钱,杖责一百。”
匡妈妈母子欲待求饶,赵玦已转向原婉然,他晓得她有话要说。
果然原婉然问道:“玦二爷,打一百杖不会打死人吧?”
赵玦温声道:“奴婢詈骂殴打家长,按律当斩杀。我看在……”他稍稍停顿,“看在池娘子分上,已经轻饶。”
原婉然奇道:“可我不是赵家家长,这条律法不适……”转念言语有误,遂道:“不对,我是赵家家长,隻不是你这家的。”她是赵野家的。
赵玦撇开脸,转向前方:“我这个赵家以客为尊。”短短数字咬字略微带劲。
原婉然依稀听出赵玦有些咬牙切齿的意味,顺着他目光瞧去,他的视线落在院子彼端的大门,锋芒犀利。
她很是奇怪,流霞榭的院门哪里招惹赵玦了?
赵玦瞪了远处大门几息工夫,终究忍气转头,向原婉然说:“你回屋里去吧。“
“啊?”
“才刚说天冷不是?事情发落完了,犯不着待在外头受冻。”
“嗯。”原婉然缓缓起身,临去向院心匡家母子瞥去一眼。
赵玦爱重池敏,尚且对匡家母子施以重杖,她一个仇家家眷说话更不管用。
赵玦道:“你放心,掌刑嬷嬷懂分寸,不会打死打残匡家母子。你先进屋,我有事和你商量。”
原婉然便去了,赵玦吩咐赵忠:“别在院里用刑,把匡家母子带到院外再动板子。”
赵忠答应,赵玦又吩咐底下管事娘子,道:“你们都去观刑。有谁路过,叫他们近前同看,看清楚在赵家,以下犯上是什么下场。”
他转身进屋,原婉然正抚摸依在她裙畔的嗷呜,见赵玦来了,又担忧起嗷呜也要挨板子。
赵玦落座,道:“不罚嗷呜,它保护你,尽了本分职责。”
原婉然因问道:“玦二爷,你送嗷呜过来,不是跟我作伴,而是护卫吗?”
赵玦低眉拨了下手炉,道:“给你解闷用的,不过家犬本该陪伴主人,看家护院。”又吩咐丫鬟,“让厨房给嗷呜加肉。”
原婉然松口气,原来自己多虑了。
她一直疑惑,一般饲养家犬都往身量小或中等的狗儿挑,为何赵玦挑中嗷呜相送。
嗷呜属于大狗品种,根据木拉所说,能牧牛羊、驱熊狼,并且看家护院。
别业里并无牛羊熊狼,看家护院则有家丁侯命,轮不到嗷呜上阵,让嗷呜养在她院里属实大材小用。
方才赵玦言下之意,彷佛将嗷呜护主视为它本职,亦即选它正是取中它护卫天赋。
原婉然据此猜想,莫非赵玦在防范旁人加害她?但在别业,她的仇家别无分号,就隻赵玦一个。
况且他送狗不送现成大狗,将嗷呜从小放在她身畔养育调教,比半路作伴来得亲密可靠。这分用心缜密深远,好似铁了心将她长久软禁在别业,大大的不妙。
现下赵玦言明送嗷呜给她作伴,那么大抵送狗时候,凑巧别业有狗儿生下小狗,顺手挑出嗷呜罢了。
她那里心下稍安,赵玦道:“我有事和你商量。”
“玦二爷请说。”
“事关池娘子。她是我朋友,家中遭祸,现在我这儿避居。今后你们兴许会碰头,请你莫向她透露你的身世,以及我们之间的恩怨。”
原婉然怔愣,她猜想池敏和赵玦未有名分,目前不过宾主干系,料不到尚有收容庇护这般内情。
这更印证赵玦对池敏一往情深。
原婉然遂道:“那也请玦二爷答应我,不动韩一和赵野一根寒毛。”
前些时日,赵玦以韩一性命威胁她不准逃跑或自尽。当时他声称尚未打算取韩一兄弟俩性命,却没说不伤害他们。
原婉然为此忧心忡忡,苦于找不到事由向赵玦讨价还价,如今他有所求,自然牢牢把握机会。
其实为求自保,别说对那位未曾谋面的池敏,她在别业对谁都不敢多说一句话。这层顾虑赵玦肯定晓得,未必肯答应她的条件,但她实在没法子了,和他攀交情的盘算在晓得池敏的存在之后,为了避嫌远祸已经不可行,就剩赵玦对池敏的爱意能加以利用,碰碰运气。
赵玦眼神添上几许幽深,道:“我曾说过,永不害你,你半信半疑,害怕我没准几时便翻脸不认人。”
原婉然教他戳破心事,神色一僵。
“……这和我们眼下谈的事有什么相干?”
赵玦冷笑:“既然自认有性命之忧,泥菩萨过河,不思自保,反而保那两个匹夫?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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